一張舊照片(上)

其實十分不喜歡農曆新年,所有人回鄉,城鎮馬上變成被瘟疫侵襲過一般,人少了一半,店整排整排地關,清涼得可以,踏出街還以為自己是不是誤闖他人拍殭屍片的場景。

家齊上門來,見我拿出背包(小紅),驚問:“你要回去了?那邊是不是下雪?”突然又尖叫:“不,不要走!為何這麼快,我還沒為你餞行!”

“我陪家母南下去外婆家小住兩三天。”

家齊尷尬地收手,笑嘻嘻地撓頭,“誤會一場。”隨即又變了一副嘴臉:“別不說一聲就走,你知道剛才——”他重重地抽一口氣,用手臂遮住眼睛,裝腔作勢:“——我差一點要哭了,嗚嗚嗚。”

哭半天見我沒有反應,他疑惑地抬起頭,猛然見到家母站在廚房看他,他嚇得收手收腳:“阿姨,sup?”

“不要在我家說美國話。小心我在除夕要了你的命。”

“呸呸呸,新年說這個,多不吉利……阿姨,新年快樂。”

家母點頭,開始那一套:“你看人家多有禮貌,客人上門你也不准備一杯茶水?你有沒有禮貌?”我忙著收拾衣服,聽了那句話,回頭揚眉問:“你要茶? 嗯?”我加重了最後一個語氣。家齊忙著搖手:“不必,不必,我不打算久留。你們幾時出發?”,“下午三點。”,“我留到兩點半可好?”,“先去我房間,沒 我吩咐別出來。”家母聽了大概認為我豈有此理,“你——”我瞪了家齊一眼,家齊連忙說:“阿姨他只是開玩笑,我上我上。”

這還差不多。

收拾完我上樓,家齊躺在我床上,“我要到初一才回去,你回去最想見誰?”我腦袋忽然閃過在另一個城鎮的家明,不知他近況如何。

我向來不說實話:“沒有想見誰。”家齊坐起來,抱住我的枕頭:“還沒聽過你媽媽那邊的家庭,說一說。”,“不要”,“說”,“別煩”,“說啦”我瞪著他:“你夠了沒有?”家齊笑瞇瞇:“你那套脾氣對我沒用,幹嗎這麼大火?”

“牙痛。”家齊聽了睜大眼睛:“你?牙痛?”我看著他,“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?”,“這麼久以來我沒見你病過,還以為你天賦——天賦什麼來著?”,“不知 道,別說話,我真的牙痛。”,“你牙齒蛀了?我就說吧,但以理,你不能將巧克力當維他命……好,不說就不說,你別那樣瞪著我。”

“快替我分解心神,有什麼辦法?”家齊想了想,“拔了它。”,“好主意,幫我拔。”

家齊反而嚇倒,“我只是開玩笑!下棋好了。”,“沒用,我試過了。”,“咬冰塊”,“試了”,“吃冰的”,“試了” ,“咬棉花”,“爽,但是沒效”,“看牙醫,阿哈,你肯定沒試過!”

典型的阿哈阿哈。

他回家前吩咐我抵達時給他封簡訊,我答應了。

我們去了。

當然,所有親屬都在,家母的弟弟,那個曾經做過該城鎮候選民意代表的舅舅見到我就伸手摸我頭:“MM你這次回來啦!”我心裡十分無奈,“舅舅好。 ” ,“你還是一樣白。”,“噢。”,“工作辛不辛苦?工作好還是讀書好?”,“讀書好。”,“是咯,是咯,馬太、撒母耳,尼可拉斯,大表哥回來了。”

這句話就像召喚咒一樣,我行李都還沒放下,馬上感到大地突然震動,樓上幾個聲音大叫:“表哥!”我肯定,我臉色都變了。

他們像猢猻見到香蕉(我變香蕉?)衝下來,個個張開手臂,笑得燦爛無比,一副要沖向奧林匹克短跑終點一樣:“表哥!”我暗提一口氣,重心交到背椎,肩膀放鬆,腹部收緊,準備接受卡車般的撞擊……

這時,他們三四個人一起越過我身邊,圍住弟,“表哥你來了”,“好久不見了”,“我一直在等你來!”原來他們的目標不是我。

身邊的空氣當場凝結,我回頭,所有人把我當空氣,只顧著和弟說話,馬太還替他拿行李。

他們轉過身時,馬太和我交目,他嘴角往上推一推:“但以理表哥,嗨。”撒母耳揮手:“你來了,嗨。”剩下兩個小的早又跑回樓上。

直到所有人走了,才發現我被撇在客廳裡,孤零零的一個人,沒有歡迎、沒有招呼,什麼都沒有,曾幾何時圍在我身邊打轉的表弟們已經不復在,車庫旁邊的羅蘭依舊,人面全非。

我蹲下,拾起行李,正要默默地上樓,突然一個人走下來,柔聲地說:“表哥,你剪頭髮了。”我抬頭,樓梯轉向的小平台那里站著一個女孩,笑瞇瞇地望 著我,“你剪了頭髮,對吧。”我揚起嘴角:“你在三天裡面擠過痘對吧。”玉嫻馬上摀住臉:“你怎麼——破皮了?”她往上跑,企圖去照鏡子,我喚住她:“玉 嫻,我來了。”玉嫻聽了馬上停住,轉過頭,看著我:“你來了,真好。”(現在回想起來有些溫馨也……)

我將行李放在房內,下樓,與90歲媽媽的媽媽打招呼,我輕輕用中文叫聲外婆,躺在床上的她微微側頭,伸出她滿是皺紋的手想摸我,我急忙單膝跪下,以免她用力過度,她聲帶還不錯,看著我的眼睛,眼神裡帶著濃厚的欣慰與開心:“MM,你長高了。”

不可能了,外婆,不過,我笑著說:“你怎麼知道?”上了年紀的人在某一個程度會變回小孩,她聽我這麼說,笑了起來:“因為你上次來的時候,我還看到你的頭頂,這次我看到你的臉。”

我聽了差點痛哭,舅舅沒有騙人,外婆開始有些時間混亂了。

自小看到老人就會打從心底惻然,尤其還是與自己這般親近的人,我眼眶紅了。 (笑我吧,我習慣了)

玉嫻進來,見狀連忙拉我出去,“表哥,你總不能每次見到奶奶就哭,都十幾年了!”,“我沒有哭”,“你每次見到奶奶出來眼睛都紅紅的,小姑(家母)每次都告訴我。十幾年了!”

我嘆一口氣,我也不想呀。玉嫻有點惱:“怎麼可以這樣?表哥你要改啦。”,“是”,“做人要開心一點,你一直給人憂鬱的感覺”,“是”,“不可以 這樣,表哥你以前不是這樣的”,“是”,“像瘟疫,靠近你的人都開心不起來,不可以。”她叉起腰,不住晃動她的食指,她手指纖細,學鋼琴的女孩都是這樣, 晃動的情況下看起來很誘人,好像很好吃……

我阻止她:“不要再晃了,我會……分心。”玉嫻不明白:“什麼?”我看著她,“親愛的黃小姐,手指和身體是同一塊皮膚連成的,當你的手指在晃動,同時,在同一個高度的身體某個部分……也在晃動。”

過了五秒鐘,玉嫻才明白,隨即尖叫起來:“色狼!”她用手掩住胸口,“你這個大變態!”我攤手:“這是正常的,就像你看金城武,你總希望他脫……”

“亂講,亂講!”玉嫻連耳朵都紅了(好厲害),“你滿嘴……”,“實話,簡直像刺穿你的心,將你的心攤在陽光下,坦蕩盪。 ”玉嫻指著我:“你壞人!”,“我只是……”,“不要!”玉嫻蓋住耳朵,“我不要跟你講話!”她氣沖沖地上樓,用力地關門。

我走到廚房,自動打開櫃子,將裡面一瓶我上次開封的皇室敬禮拿出來,一個人坐在裡面喝,才喝第二口,我就听到家母和舅舅聊天的聲音,我急忙將酒藏起來,一口氣乾了剩下的半杯。

家母進來,馬上皺眉頭:“你有沒有嗅到怪味?”,“什麼味?”,“不知道,甜甜澀澀酸酸……”我乘機笑:“哪有這麼衝突的味道,亂講。”然後馬上開溜,被她知道我喝酒像喝水,我應該永不能進家門。

我上樓,進了房間,躺在床上想睡個午覺,卻因為精神飽滿輾轉難眠,於是開始東翻西找,想看看有沒有小說。

摸著摸著,我突然看到一幅像框,只有兩個手掌那麼大,裡面有一張舊照片。

我仔細看著照片,那是一個很奇怪的照片。

那是媽媽年輕時的照片,她那時頭髮很長,穿著一件褐色的風衣,腰帶綁得很高,頭髮很亂,看來拍攝的那天風很強。

她的表情,那是一種驀然回首,家母背對著鏡頭,略略轉身,左手將長發勾到耳朵上,奇怪的是她一臉惱怒,程度比不耐煩還高,像被偷拍,被糾纏,一幅想拍完照之後要跟人打架一樣。

我拿著照片衝到樓下,見到舅舅就揚起照片:“媽媽怎麼了?”

舅舅看了照片,一瞬間,表情完全僵住。

四周的空氣,迅速地,被一張照片弄得緊張起來。

“舅舅?”我的語氣更加迷惘。

下回分解。





心得:新年快樂,Happy牛Year(這句真的很有創意)

Comments

Anonymous said…
要戒酒咯。。。。。


BY:SMITH POPOBEAR CHEW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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