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你孤單你會想起誰

“現在才傍晚7點多,你這麼早躺在這里幹什麼?”

我霍地爬起來。

娘站在門口,“自那一天起,你整個人消沉、安靜,是不是不舒服?”

搖頭。

“我說過,當長輩問你話的時候,不可以這麼不禮貌。”

“我沒有不舒服,對不起。”

聲音乾澀嘶啞。

“以後問你話就要開口回答,不可以冒犯長輩。嗯,換掉那件破洞衣服,有人等你。”

“?”

“有人在樓下等你,快。”

可是不想見任何人。

搖頭。

“下床,馬上,不要讓我數號碼。”

心不甘情不願下樓。

為什麼要下樓,為什麼要找人,為什麼沒有預約就在門口等人,為什麼在這個敏感的時候,為什麼不趕那個人走,為什麼不讓人好好躺著,為什麼關心我,為什麼罵我?

為什麼活著?

下了樓,四目交接,相當不可思議,“杉?”

他只是揮揮手,那張臉,幾乎要掉到地上。

儘管是站著的可是還是微見佝僂,無精打采,像十年沒睡過,雙眼差一點點就要流出血來那麼佈滿血絲,整個人散發一種陰暗的死氣,彷彿用再大的陽光就照不進來。

不必多說,這個情況我比誰都了解。

物以類聚,這句話很真,杉也發現了下來的人情況似乎有些微妙,於是看著他。

可是他沒這麼敏感。

他說:“madam,我想借丹,三個小時。”

“好。”

坐進他開來的車子裡,我嘆了一口氣。

“是她,是不是?”

杉的鑰匙停在一半,半晌他才承認,“是。”

我又嘆了一口氣,“沒有吧。”

他這時發動車子,沒有回答。

眼睛水汪汪的。

我又嘆了一口氣。

一個聲音嘶啞難聽,一個氣多過力虛脫的樣子。

物真的以類聚,呵。

“去哪裡?”有氣沒力的,像說給螞蟻聽。

“你怎麼問我,是你來找我。”

“沒辦法,我需要你。”

真的嗎。

“那你想要走還是要坐?”我強迫自己腦袋動一動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他的語氣是那麼的自然,那麼的……不知道。

“選呀。”我煩。

“不知道。”他的語氣是那麼的空洞,那麼的單一不知道。

“那你知道在海邊的那條清幽走廊嗎?去那裡看看,聽說夜景不錯。”

厲害,但以理,原來你還能說出這麼多話來。

“我沒去過晚上的那裡,白天,我去釣魚。”

我看他,不是不知道嗎?釣魚?我甚至不知道那裡可以釣魚。

“釣了什麼?”

“螃蟹。”

“這裡有螃蟹?多大?”

“這麼大。”他的雙手做一個圖案,雙手拇指和食指沒有靠在一起,挺大的。

“手不要離開方向盤!”我的心臟快跳出來。

“沒事,相信我。”

我們下車,眼前一片漆黑,只有一兩處有燈,十分不知所謂。

“你要走嗎?還是要在別的地方坐下?”

“走一下好了。”他彷彿也嘗試提起精神,稍微伸懶腰打呵欠,可是那張臉,是萬念俱灰,什麼都沒有意義。

輕輕走著,他明顯的慾言又止,或許環境不對,或者他認為不是時候,或許……

管它的,他心情不好,我難道心情就很好嗎?

我幹什麼要服侍你?

我自顧自走著,有人釣魚,燈上面有一群的飛蟲在那裡盤繞,又吵,又安靜。

我大概是瘋了。

走了兩分鐘,明明有風,可是我全身是汗。

“不走了,無聊。”他當時是用“顯”這個詞,表示無趣無聊沒有意義。

我們轉身,有個小孩手上捧著遙控車子,身體往前跑,眼睛往後看,或許是想看看有否人追來。

他撞我。

臉上還有笑容的他看到我的表情,或者是長相,或者是氣(這個不解釋),笑容收斂起來。

我毫不猶豫越過小孩,彷彿踩到了一隻蟬,或者踩到了一罐扁掉的可樂。

“為什麼這個反應?”

“我不喜歡小孩。”

“為什麼?”

我看著漸漸靠近的車,不知為什麼,告訴他一件塵封很久的事。

“就這樣,我那個朋友就過世了,因為一個小孩子。”

說完,閉上眼睛,呵。

“小孩子沒有錯。”

我陡然睜開眼睛。

“丹,一句話。不知者不罪,你不知道是錯,作了當然不算錯。可是有些事情,你明明一開始已經告訴她這是錯的,可是她偏偏還是這麼做,這才叫錯。”

我吸一口氣,啊,來了來了。

坐上車子,手機響起,簡訊一封,“喂你……”

可是我根本沒讀,馬上刪除了。

喂你?一句喂你能開口嗎?

你這時候的Hey you和以前的Hey you根本是兩件事。

“找個地方坐下吧,車禍之後,我不能在車子裡面很久。”

“嗯咯。”剛剛開頭的話題又收了起來。

後來車子停下,那是半個小時之後的事情,“我要找一個喝酒的地方。”他這麼說,而且,他是司機。

他喝了很多,三罐啤酒,要我喝一罐,可是我不喝啤酒,啤酒是什麼鬼東西,只能拿來醃肉,要喝就要喝約翰走路、威士忌、XO、粉紅色香檳,可是他是他,一個中產階級以下的家庭出身的他。

我並沒有阻止他喝。

他喝一口,罵一口,責備一口,摸著頭一口,打嗝一口,要多狼狽有多狼狽,要多感慨有多感慨,要多捨不得就有多捨不得。

一切的一切是因為他的女朋友摟著一個男生的臂膀拍照,而杉怒斥他一開始就申明要交往的條件是1.不得上夜店2.不得跟其余男生有肢體接觸3.不得與其他男生有過甚親密的行為如勾手臂拍照。

我靜靜地聽,杉的個性我知道,在我眼中,他等於赤身露體將腦袋和心臟攤開擺在我面前這麼清楚,所以我只是聽。

“明明知道是錯,她還是要做,然後吵架吵一整晚,她的語氣還是說我錯。你說何苦這樣?難道我一個人不會比這更逍遙快活?!”然後咕嚕咕嚕一口氣喝掉一罐啤酒,重重地哈一口氣,三根手指一拗,啤酒罐就扭成8字型;他的手指是那麼的修長,那麼的有力,捏得那麼的干脆。

後來,我說了,說出他心裡想的一切,說出他面對這些事他曾經想過/做過什麼事情,他一邊聽一邊喝一邊笑一邊搖頭,一直看著我笑:“你為何可以了解我了解成這個地步,我父母都不知道。”

為何?詹常杉,因為我愛你。

“你的未來只有三:1.你會忍,繼續維持男女朋友關係,可是無論以後如何,這根刺是永遠不會消失,我也不會似以往那麼愛你了。”

“對!雞X,對!”他大罵髒話,捏裂了一個罐頭,鋁罐裡面的銀壁暴露出來,若是仔細看,裡面照著我一張麻木的臉。

“第二,你會斷然分手,因為你已忍無可忍,而且超過了忍耐的限度。後來,就老死不相往來了。”

“對!”眼睛紅絲更多,眼淚更多,只是和他倔強的脾氣一樣,一滴都不出來。

而看他哭泣,是我一直想要做到的事。

可是現在想哭的是我。

我第三說不出來,突然將一罐啤酒喝下去,又苦又澀,像喝洗碗水一樣。

三罐過後又三罐,我的心情更加糟糕,可是他不知道,他只是一直盲目地在他的圈子裡面兜兜轉轉,然後一直讚美我是他的知己、最好的朋友、除了他和她之外第三個知道這件事的人。

如何呢?那又怎麼樣呢?杉,我稀罕嗎?和你說這麼多,分析這麼多,告訴你這麼多,你以為我是因為想排除你萬難所以告訴你這麼多?

那三個小時的話若是計費的話,你一輩子還不完。

而你的問題根本不是問題,我問了你你到底打算怎麼做,你支支吾吾:我要考慮到這個、那個、另外一個、還有那個、而且若是這樣可能會那樣……

一句話,你根本捨不得分手,我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,你只是為了吐苦水浪費了我三個小時,我若是躺在床上現在已經進入夢鄉。

而且三個小時,我已經作了很多很多決定,我可以完成一本書、我可以完成一副畫、我可以號啕大哭三次、我可以重看福爾莫斯DVD。

後來我實在是忍不住了,我說:“杉,我們沒有必要再說,我只想你想一件事。”

“說。”啪啦,第六個罐頭被捏倒在桌子上,他在笑,他醉了。

“想'值得嗎'?從各方面:你自己、她、學校環境、以後上課的情形,一切一切,值得嗎?”

他的笑容整個僵住,漸漸地收起來,嘴角在抽搐。

我已經完全不客氣地一刀刺進他的心間。

我突然笑了,他媽的,杉,你還有心好傷,你還有心好傷!

我連心在哪裡都不知道了,我卻要聽你吐苦水,微乎其微,連一隻壁蝨都嫌太小的事。

杉。

我的事呢,我打給你告訴你我心情不好的時候,你卻說你等會兒能否再打來。

我知道你並非敷衍我,可是我自那時起覺得啊,這是我和你保持距離的時候了。

當你孤單你會想起我,轉過來,你卻不會。

你的世界太小太簡單太不敢太愛。

誰要做你的知己。

別再找我吐苦水,小心我會選第二:CHARGE YOU

一筆你一輩子都還不清我的債務。

可是,看到你沮喪頹廢時像一隻小狗委屈的樣子,我又不忍心傷害你。

“說到你了。”

“沒什麼好說的。”

“我記得你和你女朋友分了。”

很久以前的事了,杉。

“而且有消息傳來,你不止喜歡女的。”

呵,杉,我不知道原來可以用這麼婉轉的方式說出口。

我也喝了一罐,“沒錯。”

他聽了,哈哈哈哈大笑。

笑什麼我也不知道。

我只想回家。

躲在陰暗的角落裡面,做我想做的,想我想想的。

杉啊杉,若是能夠,你經歷我的事吧。

換換你,穿上我的鞋子。

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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